肆

作為曜青派往方壺的交接人員，嵐的一天有大半時間都耗在軍營裏。早上同阿基維利分道揚鑣，一人探索仙舟洞天裏新奇的事物，另一人穿戴好甲胄，提上長槍立於兵陣之前。

伏波將軍相當放心地把一隊新兵交給這位中郎將訓練，主要是教授他們如何使用仙舟最新研發出來的弓弩。對於方壺軍來說，敢於率領親兵將曜青副引擎拆解為武器催化恒星坍縮為黑洞的英雄能夠同意天擊將軍的調令是極其榮幸的事情，更何況這位白發將領曾經同游雲天君阿基維利並肩迎戰絕滅大君焚風。

搭在弓弦上的白羽箭矢自數千步之外的地方如流星一般劃過天空，撕裂了前行的道路，最終穩穩當當地紮在靶心。整個仙舟聯盟都少有的神射手換上旁邊的士兵遞來的新弓新箭，瞇起眼睛，瞄準快速移動的標志物。弓弦發出錚然的一聲，頂端被工造司的匠人塞了些小玩意兒的箭矢觸及靶子便自動炸開，在校場地面上炸了一個坑。

挺猛的。

嵐估摸著這火力少說也能把造翼者的翅膀炸掉一半。

那一天與往日別無二致，至少在意外發生之前，無論是阿基維利還是嵐都沒有嗅到山雨欲來的味道。動作整齊劃一的方陣在一聲又一聲的命令之中挽弓，搭箭，向著天穹之上照耀萬物的人造太陽射去，又在重力場的作用下直挺挺地墜落。漂亮潔白的箭羽被盯著弓兵訓練的白發將領薅得掉毛，他從地上撿來一粒石子，信手朝著渾水摸魚的士兵投去，砸在頭盔上發出脆響。

從方壺晃蕩結束的阿基維利被士兵帶到嵐的身邊，身上還披著那件耐臟又耐穿的列車長大衣，只是沒戴他那頂紅黑配色的高帽。灰發青年興致勃勃地替友人瞧著哪個家夥膽敢當著游雲天君和曜青中郎將的面走神，手指一點便是又一聲脆響。

“說起來，今天我遇見了幾個藥師的令使。”

阿基維利終於放棄折騰那些可憐的新兵，一拍腦袋，從大衣口袋裏摸出已經被壓扁的貘貘卷。粉色的糕點連同裏面塗抹的醬料在袋子裏一塌糊塗，嵐也沒嫌棄，接過食物小心地剝外面那層包裝。

【豐饒】的藥師賜給仙舟聯盟長生，如今受到的尊敬與信仰不在少數。作為【不朽】的龍裔，在持明族聚集的仙舟方壺，這種現象就更加明顯。所以有令使登臨仙舟地界也是正常的事情。

這我當然知道。他攬著友人的肩膀，把手上沾到的塗醬和碎屑往對方身上蹭，同時借著這個玩鬧的動作壓低聲音說：但那令使似乎是往玉清君的住所去的。

作為好兄弟，阿基維利自認為他很有必要幫嵐去追女孩子，於是在游山玩水的同時幫對方留意了不少可以拿來當作借口把人家拐出去玩的地方。開拓者不止一次嫌棄嵐挑選的地點太過老套——就在人家待了不知道幾百年的宅院裏，還是在書房向陽的那一扇窗戶底下，一坐就是一上午或者小半個晚上，不是看星星就是看月亮。

“你真應該慶幸這是在仙舟上。”他已經放棄陪同，也放棄了玉清君宅院圍墻之外的淒涼野草，告訴嵐要是在別的星球你這就是在餵蚊子。待在旅舍裏用終端和宇宙裏的老朋友聊天比數羊要有意思，至少還可以讓留在星際列車上的阿哈跳轉坐標給焚風發消息騷擾對方。發給納努克也行，博識尊也不錯，反正喜歡看樂子的阿哈永遠不會拒絕這種提議。

聽到在意的名字，嵐當即就決定等今天的練兵結束之後就去拜訪玉清君。

“左右不過半個時辰，倘若豐饒的令使有什麽要事，等我們抵達時也該結束了。”

然而當他們抵達時，見到的不再是一左一右守在門前的天府與天樞。血跡從距離大門幾步遠的地方就在門柱上噴濺出一道弧線，用料考究，塗了朱紅漆色的門板布滿星星點點的褐色痕跡。嵐和阿基維利目光一凜，召出武器，跨過門檻走入其中。善使藥物的護衛已經死了，前院裏的天府手中三尺長劍依舊保持著刺穿一個豐饒民的動作，周遭橫七豎八地倒著豐饒的狂信徒，要害之處滿是利器貫穿的痕跡。

繼續向裏，倚著墻壁閉上眼睛的是總是自稱算無遺策的天同，以不知出自於何人的血液繪制在地上的陣法禁錮了幾個仍在掙紮的豐饒民。箭矢穿刺其中一人的四肢，尚未完全死去的血肉不停地經歷著修覆與撕裂的循環，能夠創造並控制那些機巧的好脾氣的匠人的手按在開關上，喉中生出一枝金黃的銀杏。

嵐不再多想，向著玉清君常待的書房奔去。阿基維利緊隨其後，替他警惕著隨時可能跳出來的令使。

建造起書房的院落中滿是兵戈，其上沾染著血跡。本就提起的心在看見這副萬劍天來般的境況後徹底墜落。護衛玉清君的另一個神箭手沒有將敵人攔在射程之外，一騎當千的戰士在擁有極恐怖的自愈與覆活能力的豐饒令使前最終落敗。天機保持著被一擊穿心時挽弓搭箭的動作，戰力頂尖的天梁被他們發現在室內——被鋒刃撕得粉碎的書卷之間，曾經讓嵐深感高山不可跨越的玉清君最鋒利的那一柄刀就這麽折斷。

不知是觸發了什麽條件，記錄著天梁咽氣之前最後幾分鐘的錄像出現在兩人眼前。

“主君……豐饒令使……帶走……”她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像是從腹腔裏擠出，消耗著本就不多的生命，“通知伏波將軍……救回……”

“由……曜青中郎將……帶隊——”

——聲音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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